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巴结范家以至于到现在仕途无望。譬如此刻,他冒雨归来,她对他并无半丝关怀问询,只知诅咒痛骂。

    “真是穷人根子,真以为读了几句书就了不得了?不过是个下贱的,一辈子做没福气的奴才!”

    这话他平日里听过许多次,早已习以为常,经不起心中半分波澜。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雨太冷,而他太累,恍然间让他想起在审刑院的那场奚落。

    奴才、贱民,这就是他们在这些人眼中的模样。

    漆黑破屋角落里尚还堆着新鲜鸡蛋和红薯,怕被漏的雨洇湿,上头盖了一层油布,却如一道冷厉的箭,刹那间刺痛男人的眼睛。

    那是他特意去乡下寻来的土产鸡蛋,九儿进学的事迟迟没下落,范正廉总是敷衍,他便提了这些礼去府上找赵飞燕,想着女子总是更心善,或许会看在他为范家奔劳多年的份上施以援手,毕竟对范家人来说,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

    但那土产后来原封不动的送到了另一人手中。

    女大夫身边丫鬟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我当时都听见了,他们说这是穷鬼送的腌货,都放烂了,放在府里也是占地方,这才送与我们!”

    穷鬼……放烂了……

    祁川的拳头忍不住慢慢捏紧。

    他就像是范家养的一条狗,没有自尊,没有前程,什么都没有。

    雨夜里,马氏还在咒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短命的奴才,什么都指望不上,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住口!”祁川一脚踢翻桌子,于是那满桌的虾壳“哗啦啦”散了一地。

    马氏一愣。她平日里臭骂祁川时,这人从不还嘴,跟个踞嘴葫芦般。她抬起头,望向自己向来寡言的丈夫,却见对方的眼神阴沉沉的,像是包着汪火,像是雨夜里的恶鬼,凶猛地看着自己。

    她骤然畏惧,竟没有继续诅咒下去。直到那男人踢开面前的杂桶,像是忍耐不了这逼仄的屋宅,一摔门,转身又冲进了屋外的雨幕中。

    过了许久,马氏才回过神来,冲空空的门前啐了一口,恨恨开口。

    “夭寿的,教他死在外面才好!”

    ……

    几阵秋雨,洗去盛京残余的最后一点炎意。

    白露过后,一夜凉过一夜。有讲究的人家清晨起来“收清露”。医经上写:百草头上秋露,未唏时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

    讲究的人家有这个空闲雅致,学子们却忙得很,明日就是八月初一,秋闱在即,学子们都在家中收拾下场笔墨。庙口的何瞎子测字生意好得出奇——总有人家想为自家考试的儿子测个吉兆喜头。

    西街小贩收摊收得比平日早些,鲜鱼行吴有才家中,白幡挽幛还未取尽,一眼看过去,冷冷清清。

    吴大娘在七日前入了土,何瞎子挑了个良辰吉日,又选了块风水宝地给吴大娘下葬,临了对吴有才说:“这是块吉地,公子放心,令堂埋入此地,此地可出状元,公子将来定然做官。”

    吴有才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母亲已经去了,他做状元也好,做官也好,总归母亲已看不见。

    秋风呜咽,吴有才将院门口的杂草拔干净,回身进了屋,去收拾明日要用的纸笔。

    过去每次秋闱前,这些都是母亲替他悉心准备的。如今母亲已去,他自己张罗收拾,忆及从前,越发觉得凄冷。

    吴有才弯腰,把旧考篮从床底下拖出来。

    这考篮还是当年他第一次进学时,母亲花五十文钱从一个中举的考生手中买下来的,说是沾沾对方喜气。谁知一晃十多年过去,等到母亲都已经去了,他仍没得偿所愿。

    他把考篮拖出来后,却并未打开书箱,而是就势往地上一坐,目光扫过角落的小几前,一包巴掌大的纸包来。

    那是陆瞳给他的纸包。

    这纸包在漆黑屋里,像是能发出微弱白光,攫取他全部心神,如坐在桌头的无常小鬼,不怀好意地冲着他怪笑。

    吴有才有些发怔。

    陆瞳那一日的话又浮现在他耳边。

    “吴有才,你十八岁第一次下场,到今已过十二年。十二年了,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何一次也考不中?”

    “如果科举舞弊一事不被处理,那等你挂孝烧纸、买地茔葬母亲之后,今后也会如从前一般,终身蹭蹬,屈于庸流。这是你的宿命。”

    “如果考场舍内出了人命,死了个把人,那就不是单单礼部能压得下来的小事。审刑院、昭狱司甚至兵马司都会出场,人越多,越不好大事化小,各方利益一掺杂,原本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

    “那些主考官衣冠狗彘,扰乱官场,使得有才者反被无才之人凌压,若换做是我……”

    “当然是,杀了他。”

    杀了他……

    吴有才蓦地打了个冷战。

    他匆匆回神,像是从那个惊悸的梦中清醒,双手用力握住考篮的篮盖。

    要杀一个主考官,哪有这般容易。且不说这事能不能成,他如今孑然一身,亲眷都已离世,倒不必担忧会连累谁,然而从小学着“远思扬祖宗之德,近思盖父母之衍;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的读书人,要为了一己私欲杀害无辜之人,于他来说简直像是邪魔的蛊惑。

    那主考官跟他素无冤仇,就算真如陆瞳所说被人勾串买通,也罪不至死,他怎能动手?

    何况,他做平人百姓做了这么些年,早已习惯忍气吞声,什么不公平、什么欺压,连争一争的念头都没有。

    倘若是十八岁的吴有才,或许尚有一丝勇气与浊世、与权贵抗衡,而如今被世事蹉磨过的吴有才,早已没了那份心气,像是一张被熨平的墨纸,平平摊在天地中,任由风雨摧折。

    “公平”是奢侈的东西,穷人不敢妄想,或许只有一朝死了,去阴司找阎王判官才能给得了一丝半毫。

    他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脑中这些纷乱思绪一并摇出去,垂首用力打开考篮的盖子。

    考篮里是一些旧物,他要新装入一些纸墨,明日一并带到号舍中去。

    他伸手掏出几张旧纸,掏了几下,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心下疑惑,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红花布层层裹着的包囊。

    这是……吴有才凝神。

    红花布是母亲惯来缝补衣服用剩的布头,这包囊约摸是母亲偷偷放在考篮里的。他将包囊拿起来,手指摹过粗糙的花布,似乎能感觉到母亲的余温。

    看了一会儿,吴有才试图打开这包囊,一打开,他才发现这包囊被一层一层包裹得很紧,直拆了五六层才彻底拆开,里头散着一些细碎的干草,干草围绕间,整整齐齐摆着十锭银元。

    竟是一百两银子。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1.Cc,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1.cc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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