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26 章 圣心

    元子晋以为自己有伴儿了。

    孰料,第二日,仲飘萍便将头脸收拾整洁,着一身麻衣孝服,递状入衙,以子告父,状告其父仲俊雄资助寮族人、刺杀闻人县令一事。

    他声称,正是因着刺杀失败,父亲疑心要被太爷查到,才要匆匆典当家当,离开南亭。

    他的证人,便是仲家原先的管家,以及那位随他奔赴南亭的小伴儿。

    管家起初不想管这摊闲事。

    可仲飘萍作保,说一切罪责都是主子的罪过,他只是家奴,听老爷的话支取了银钱,并不知道银钱去向,不算有罪。

    管家长吁短叹了半夜,终于是听从了自己的本心,出面证明老爷确实是从家中秘密支取了一大笔钱,给了这萍水相逢的寮族人。

    他是做事做老了的,存了个心眼,将账本随身带在了身上。

    当初,管家不晓得这笔钱该怎么入账,就随手写了个“慈善施恩”。

    这就成了一桩证据。

    毕竟施恩于人,要么是开设粥棚,施恩于众,要么是徐徐图之,打赏路过的乞丐仨瓜俩枣,没有给一个乞丐一口气施恩一百五十两银票的道理。

    而仲飘萍的小伴儿又是知道那寮族人的长相的,就连他脑袋被剃成了个喇嘛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两相对照,仲俊雄和这寮族人的勾当昭然若揭。

    如今,仲俊雄已然身死,本应身死债消,但是仲飘萍声称,父亲并不是死于公义法理,罪责未赎。

    他既然是以子告父,同样愿意子代父罪。

    所以,他既是来状告亡父,又是来投案自首的

    ……

    这桩奇谈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南亭大街小巷。

    众人纷纷唏嘘,说这仲家少爷荒唐一世,看着是一个草包,谁想见事后才知是个有担当的。

    而坏话搭子一夕之间变作了阶下之囚,对元子晋的打击颇大。

    他愣了很久,收拾了酒菜,去探他的监。

    “干嘛要状告你爹啊。”元子晋向来崇敬父亲,视父为天,因此对仲飘萍莫名其妙的举动甚是不解,“他可是你亲爹,人都去了,让他清清白白地走不好吗?”

    仲飘萍轻描淡写道:“不这样,弄不死他们。”

    元子晋的嘴巴微微张大了:“……啊?”

    “我要姓侯的、姓师的都给我爹陪葬。可我晓得,他们那张嘴太能说了,能让黑变白、阴变阳。在城隍庙里,姓侯的是被吓破了胆,要是他们在牢里缓了过来,反口招供,说闻人明恪恐吓他们……我怕他们死不透,就寻思着,回来都来了,索性告我爹一状。这么一来,他们就更加讲不清了。”

    仲飘萍抿着嘴,挺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左右我家只有我一个了,告就告吧,拖累不了谁。”

    元子晋听得钦佩不已:“你真聪明啊。”

    仲飘萍摇头道:“我带着爹娘走了五百里,什么都没琢磨,净琢磨

    这些了。”

    见他口吻老道,明明比自己还小,却已然有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沧桑之态,元子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仲飘萍见他呆呆的,眼睛眨了眨,发现自己好似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这一个月里,他拉着尸车,一颗脑袋像是锈了、钝了,效仿那老黄牛,一味地挣着命往前走。

    但他是爹娘的儿子。

    爹奸且猾,娘勇而狠。

    先前,有这两株大树做他的荫蔽,他当然是可以不动脑筋,在大树下悠哉游哉地乘凉冶游,做他的空心大少。

    现在不成了。

    两棵大树轰然倒下后,风霜刀剑都来了。

    无法,仲飘萍只能拼命扎根向下,汲取营养,自立自强。

    大事做定之后,仲飘萍把小伴儿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他护送自己回南亭,又肯上堂作证,已是有情有义,没必要再跟随着自己这个没前程的戴罪之徒。

    但他还是怕孤单,想要有个伴。

    因此,面对着元子晋,他故意夸张地向食盒里一探头:“有鸡没有?”

    见此人露出了些和自己同龄的活泼模样,元子晋忙道:“有,还有酒呢!”

    ……

    那封裹尸布写就的供状,连带着按察使计嬴的折子,一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龙案之上。

    “奇官。”皇上看完了供状,又看折子,语调里带着明快的笑,“真乃妙人也。”

    五皇子用余光环视四周,发现没有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了。

    他无声叹息一声,出言接住了皇上的话:“父皇,您在说谁?”

    他寄信联络边地武将一事,皇上从来不问,待他仍是一派的和颜悦色:“小五,你来瞧瞧。”

    五皇子双手接过那份质地怪异的供状,细细读了一遍。

    末了,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假托鬼神之名审案,这倒真是——”

    皇上端杯品茗,显然是心情大好:“小六,小七,你们都看看。”

    项知是接过供状,仔细阅读。

    他的目光是干净清正的,但心绪乱作了一团。

    他遇刺了,又受伤了。

    这次受伤时情形如何?危险吗?有人救他吗?

    上次他受伤时,躲到自己床上,窝在自己怀里,滚热柔软的似乎没了骨头,偎灶猫似的靠着他。

    自己低头看去,看到的是他的脊骨,线条流畅地在腰的位置向内收紧,又延伸入更深的地方去……

    在思绪乱到不可收拾之前,项知是抬起头来,露出了个甜美的笑意:“恭喜父皇,又得一良才。”

    皇上看向项知节:“知节,你怎么说?”

    项知节抬起头来,清清楚楚道:“我上次去看望闻人县令时,见他腿伤严重,养了这许久,不知怎样了。想那边陲小镇,也无甚良药……”

    “赏他些药就是了,总不能叫美玉有瑕。”见他坦诚自己前去南亭的事实,皇上满意地一点头,“小六,你好似格外在意那人。”

    项知节:“既是美人,又是美质良才,何人不爱之?”

    项知是表面上笑得安然,背地里气得咬牙:这话说得真不要脸!

    “哦?”皇上饶有兴趣地转向了解季同,“玉衡,你上次见过那人,只赞其才,不知外貌如何,果如小六所言?”

    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解季同答说:“回皇上,臣已答过了,‘人中龙凤’四字,足矣。”

    “有意思。有意思。”皇上抚掌大悦,“看样子,真是朕大材小用了。”

    他又翻过一份吏部尚书上的折子,正是乐无涯去岁的考评记录,兼之以为民所做的一系列实事。

    平冤案,收煤矿,设厕坑,修水利,扶民利,减税收,筑大路,畅商途……

    桩桩件件,皆是分明。

    皇上含笑道:“你们说,我派这位人中龙凤,到桐州当个知府,如何啊?”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桐州?

    连续三任知府,两死一罢免,没有一任能得善终。

    这算是奖,还是罚?!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1.Cc,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1.cc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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