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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驳褐色砖墙之上,一道绯色身影站在城楼高处,在秋日清晨日光中鲜亮耀眼。

    日光照着青年俊美锋利的五官,他在高处,她在楼下,视线交汇处,若烟光日影,无声浮动。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淡淡地、平静地目送她。

    身后传来常进催促,陆曈收回目光,抱着包袱和信,只短促地与几人告别,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一段,陆曈想了想,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高楼已远,日照城墙,金阳下,已没了那道绯色影子。

    他已经离开了。

    ……

    城楼下,风清野旷。

    萧逐风问身侧人:“特意让他们多送一趟,意义何在?”

    一大早去西街将人接来,只为送行,实在令人无言。

    “牵绊。”

    裴云暎道:“有牵绊,人就会想活。”

    “那你怎么不去告别?你还不够格成为她的牵绊?”

    裴云暎一哂,没理会他,径自往前去了。

    值守一夜,他打算回府换件衣裳,刚到门口,就见裴云姝从隔壁大门里出来。

    见了他,裴云姝面色一喜。

    “阿暎,你回来得正好,我刚才听人说,陆大夫去苏南救疫了,这是真的吗?怎么先前一点消息也没有。不是说,救疫都是老医官,她一个年轻姑娘,才进医官院不到一年,去苏南岂不是很危险?”

    裴云暎进屋,裴云姝追在他身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裴云暎卸下腰刀,松了松衣领,深吸了口气,对她道:“姐姐,是陆曈自己要去的。”

    “可是……”

    “你我都不能替她选择。”

    他强势一回,裴云姝愣了一下。

    “我只是担心……”瞥见青年眼神,她又沉默下来。

    屋中安静一刻。

    一阵风吹来,院中倏然传来细碎铃声,轻盈鲜脆。

    裴云姝疑惑,循声看去,不由一怔。

    裴云暎府邸院子里,向来空空落落,以至段小宴常打趣说是练剑练刀好去处。

    然而眼下花圃里,竟不知何时种上大片大片木槿。

    木槿已开花,若白霜,若红霞,种在花园里,秋光浓艳。

    疏枝密叶里,又点缀细细红丝,其中缀满金铃,系于花梢之上。随风动,金铃清脆作响。

    裴云姝呆住:“花上金铃?”

    书上记载,曾有王室“好声乐,风流蕴藉,诸王弗如也。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吏掣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也。诸宫皆效之”。

    裴云暎从来不喜花木,府上肃杀简致,裴云姝不知他何时竟效仿前人做“护花铃”。

    明明上次七夕时,这里还一片荒芜。

    可做“护花铃”,是为“惜花人”。

    他何时怜惜起花草?

    “怎么突然喜欢上木槿了?”她不解。

    “不好吗?”

    他淡淡吟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语调轻慢,似踏青湖边归来情动少年,字字动人。

    裴云姝茫然一瞬,看着眼前一片融融花木,下意识开口:“可木槿是野花,何以用得着护花铃?一朝一夕,花就败了,只享一日灿烂。何不种些牡丹月季?木槿并不会为你长相开放。”

    裴云暎低头笑了一下。

    “自然要护。”

    他看着眼前木槿:“风会吹她,雨会打她,暑日严酷,雪日寒冻。鸟雀啄食,还有园外摘花人。”

    “我欣赏所爱之花,当然要护。我愿做一辈子护花人,是不是为我开放不重要,只要花开得好,做一辈子护花人又何妨?”

    他声音平淡,却如重鼓闷锤,令裴云姝大吃一惊,恍然明白什么,朝裴云暎看去。

    花光绮霞里,绚晓秋光照亮青年英俊眉眼,那片艳繁落在他眼中,裴云暎看着,平静开口。

    “我想守着她。”

    “但她拒绝我保护。”

    他道:“她不需要我保护。”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宫中

    秋风起,草木黄。

    庭院长阶里苔痕深深。

    太师府中,檐下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祠堂里一排排漆黑牌位像一尊尊倒立棺材,整整齐齐立着,影子在昏暗烛火下吊得老长。

    戚玉台昨日入葬了。

    太师府嫡子入葬,丧事却办得极为简朴。祭典死人乃大不祥之兆,因此戚玉台死因并未宣扬,宫中禁止议论此事,至于对外,只称说戚玉台突发恶疾,重病过世。

    虽祭典一事未曾外传,然民间难免猜疑。戚玉台正值壮年,过去又未听过有何宿疾,陡然发病离世,如何也说不过去。倒是先前丰乐楼大火一事又被街巷平人拿出来津津乐道,真相如何,扑朔迷离。

    屋中传来低低咳嗽声。

    戚清坐在屋中。

    操劳戚玉台的丧事,令他本就年迈的身体迅速衰弱,干瘦枯瘪的身体愈发显出一种腐烂死气。

    戚华楹已经休息去了,戚玉台过世,作为戚家唯一的女儿,她也要接迎前来吊唁的客人,劳累不小。

    梁明帝彻查戚玉台死因,三皇子在其中阻挠,戚玉台如何死的并不重要,相比而言,祭典服散、不祥之兆成了更大罪过。前来吊唁之人个个作出哀戚之色,其下面容各不相同,怜悯的、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像丧礼上涂了油彩的杂戏。

    他一一看过。

    四周更寂静了,惨白灯笼被风吹得乱晃,青荧荧的月光落在地上,落在他脸上,像独坐于堂厅中骤然出现的鬼魂,

    他在这沉默里忽然开口。

    “去苏南的随行医官车队到哪里了?”

    管家躬身,回道:“昨日听说快过广云河,接连下雨耽误了些时日,等过了广云河,就至孟台了。”

    戚清阂眼。

    去苏南的医官车队数日前出发了。

    救疫的医官名册上,最后一日,忽地添上陆曈的名字。

    常进竟敢阳奉阴违,胆大包天,这其中固然有裴云暎的手笔,然而当时忙于戚玉台丧事、应付三皇子为难的戚清分身乏术,让陆曈釜底抽薪,彻底远走高飞。

    如今戚玉台的丧事理完,是时候清理旧账。

    他淡道:“找人跟上,途中寻个机会,杀了她。”

    管家一凛:“是。”又担忧,“可是裴云暎那边……”

    上次裴云暎登门威胁,言犹在耳。若陆曈出事,他不会放过戚华楹。

    戚清冷冷开口:“竖子骄狂。”

    年轻的殿前司指挥使,连胜几着就不知天高地厚。他只有一双儿女,为了死去的戚玉台,为了活着的戚华楹,陆曈也必须死。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1.Cc,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1.cc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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