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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至尽头向右拐进小路,又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片荒杂田地。田地已荒芜许久,四面长满半人高杂草,几乎要将身后屋舍淹没,而在那片杂草后,一间被烧得漆黑的屋舍突兀耸立在人面前。

    苍山翠岭中陡然出现这么一处烧焦房屋,便如人群中陡然出现的伤口,屋舍焦黑墙皮大片大片脱落下来,如被撕烈的伤疤,正往下滴着干涸的黝黑血迹。

    触目惊心。

    陆曈目光凝住:“这是……”

    “这是杨家人屋舍。”身侧传来裴云暎的声音。

    陆曈蹙眉:“杨家?”

    裴云暎向前走了两步。

    纷乱的杂草在他身后,淡白的衣袍和这一片翠绿映在一起,明明是茸茸春日,竟也觉出几分凄清。

    他道:“你可知,戚清爱鸟。”

    陆曈沉默。

    她当然知晓。

    梁朝贵族爱养鹤,其中又以文臣为主。因白鹤舞姿翩翩,体态脱俗,与文臣追求清流高拓境界十分相符,故而贵族庭院总会养上几只用来观赏。

    戚太师府上也曾养过。

    也不止是鹤,他还养过孔雀、鸳鸯、鹦鹉……

    但戚清最喜欢的,是画眉。

    俗话说“文百灵,武画眉”,文人爱养百灵,武官爱养画眉。

    戚清身为文臣,却尤爱画眉鸟。府中曾养过数只画眉,每一只都价钱昂贵,雇了专人修缮鸟房照顾这些画眉。

    他还喜欢“斗鸟”,过去常爱提着鸟笼捉对比斗。想要攀附太师府的官家过去多投其所好,花重金买来品相皆宜的画眉送与太师府,以图与太师府交好。

    林丹青与陆曈说起这些事时,陆曈心中还很是疑惑。

    太师府常年豢养鸟雀,戚玉台也从小见惯这些鸣禽,何以在一夜间对画眉生出厌恶,使得整个太师府在今后数年一只鸟的影子都遍寻不到?

    反常得很。

    “杨家人是茶农,一家四口都在翠微茶园中种茶。”裴云暎的声音打断陆曈思绪。

    “屋主杨翁五年前过世,过世时刚过花甲。他生前有一爱好,喜欢晨起在茶林里遛鸟。”

    他走到屋舍前一棵烧焦的枯树下。

    这树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漆黑枝桠胡乱向上挣扎,远远看去,倒像个烧焦的人形在痛苦挣扎,给这荒芜增添几分阴森鬼气。

    裴云暎望着那截伶仃枯枝,声音平淡:“杨翁曾养过一只画眉。”

    一瞬山风廖飒吹过,陆曈蓦地瞪大眼睛。

    她陡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裴云暎。

    他垂眸:“那是只很不错的画眉。”

    时人挑选鸣禽,条件颇为苛刻。杨翁这只画眉是远近闻名的出色,不仅形貌优雅,叫声悦耳,还活泼好斗,生动有趣。

    更重要的是,这画眉鸟是杨翁女儿生前最喜欢的鸟。

    杨大姑娘几年前病逝了,她在世时,这画眉是由她亲自照管。她过世后,杨翁把个鸟儿养得更加精细,仿佛这样是女儿尚在身边的余温。

    这鸟儿的名声不知怎么的,越传越远,有茶馆里的养鸟人听闻此信,特意来莽明乡寻杨翁,想要出重金买这只鸟儿,被杨翁一一回绝。

    杨家人不想卖掉这只画眉。

    裴云暎道:“五年前,戚清六十大寿,戚玉台想要搜罗一只盛京最好的画眉鸟作为寿礼。听闻莽明乡有一画眉,特意带足银子携人前往”

    陆曈问:“杨翁没有同意?”

    裴云暎没作答。

    沉默许久,他才开口。

    “戚玉台离开当日,杨家夜里失火,一门四口包括杨家痴傻的儿子,尽数葬身火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不可欺

    青山如黛,低田傍水。

    远远近近一畦绿秀里,有隐隐绰绰鸟雀声从中传来,叫声清脆悦耳,不知是画眉还是别的什么。

    裴云暎站在枯树投下的阴影里,看向远处山巅飘散的浮云。

    浮云笼在村落上空,像片驱散不了的阴翳,将长日紧紧包裹。

    一只鸟能值多少银子?

    十两、二十两?

    五百两、一千两?

    都不是。

    原来一只鸟贵重起来,是可以抵掉四条人命,或许更多。

    多荒谬。

    天平两端如此不对等的砝码,荒诞得近乎可笑。

    陆曈听见自己的声音:“杨家其他人在何处?”

    裴云暎说,杨家一门四口尽数葬身火海。她问:“可还有别的远亲?”

    “没有。”

    裴云暎道:“杨家大女儿出事前就已病逝,除杨家夫妇外,只有一位女婿和痴傻儿子。皆已不在人世。”

    陆曈沉默。

    虽然早已猜到这个结局,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仍觉心中覆上一层阴翳。

    她看向那那耸立在荒草地上的屋子,慢慢地走上前去。

    这屋子已经再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这把大火焚尽一切,灰烬早已凝固。只有塌掉的屋舍门框能窥见一二丝当日情况的危急。

    那屋墙下还挂着个铜钩。

    陆曈伸手,抚过那被烧得漆黑的铜钩。

    似乎能瞧见在这之前,铜钩下挂着的碧纱鸟笼,画眉于笼中欢欣歌唱,而屋门前后,一家四口笑着筛茶乐景。

    她收回手,低声道:“真像。”

    裴云暎看向她。

    陆曈垂下眼睫。

    杨家一门遭遇,和陆家何其相似。

    同样的一门四口灭门绝户,同样毁去一切的大火。不同的是陆家因陆柔而起,杨家因画眉而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平人遭受无妄之灾,如猪羊被拖上屠宰场的毡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甚至在那些权贵眼中,人命不如一只画眉鸟值钱。

    猪狗不如。

    像是从心里升起腾腾烈火,愈是平静,越是汹涌。她压下心头恨怒,问裴云暎道:“如此说来,戚玉台是因为向杨家人索要画眉不成,进而杀人夺鸟?”陆曈皱眉:“但如此一来,戚玉台为何又会讨厌画眉?”

    人不会无缘无故厌憎某一项事物,而且太师府多年不曾养鸟这回事,比起厌憎,看上去更像回避。

    戚玉台为何回避?

    裴云暎淡道:“我后来得知此事,曾向皇城司打听,皇城司透过消息,杨家屋舍中曾有打斗痕迹。”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听说那几日戚玉台出行时路遇匪盗,身上有轻伤。”

    陆曈心中一动:“这是……”

    “杨翁的女婿杨大郎,曾跟武馆教头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他转过身,看向陆曈。

    一瞬间,陆曈恍然大悟。

    脑海中混沌迷雾渐渐清晰起来。

    戚玉台对画眉鸟势在必得,所以带上人马前去莽明乡。可杨翁深爱逝去爱女,对戚玉台带来的银两视而不见,婉言谢绝。戚玉台恼羞成怒,二人或许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1.Cc,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1.cc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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