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第11章

    桌的早膳都已经冷了下来。

    谢煊和姜氏坐在四方雕卷云纹的黄花梨桌前,面对着冷了的珍馐,只觉得一点胃口也无,也并不想叫女使进来,把粥菜端去热。

    姜氏打开一口白瓷的碗盏,从里面舀出一碗七宝素粥来,递到谢煊面前:“多少吃一些吧,你今儿还有清明祭祀呢。”

    谢煊接了过去,才开口道:“家中并不太平,母亲病重不能理事,蒋氏又在钱塘处理铺子的事,可这几日,出了多少的乱子?今日宛宁和昭宁又都受了害,凡事难道你就没有察觉?”

    姜氏闻言心里很是不舒服。

    蒋氏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聘到谢家做女使,是在刚丢了谢昭宁,她正六神无主的时候抬起来的。蒋氏生得柔美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明且持重,与她性子全然不同,也很得谢煊器重。前些日子钱塘的铺子有事,蒋姨娘便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虽然蒋氏温柔敦厚,对她向来恭恭敬敬。但没有哪个主母,在听到夫君隐隐夸妾室的时候会舒服。谢煊的意思,难道不就是说,蒋氏在的时候,家里也没有这么多乱的事吗?

    她冷哼道:“家里几个女孩儿不和,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只是不知道背后是谁捣鬼。以前觉得是昭宁的问题,可今日又知道,这事是谢明珊污蔑了她。那白鹭之伤究竟是谁人所为?我想索性翻过来查的一干二净,你偏不许。若是白鹭之事就彻查,能闹出今日姐妹阋墙,又无意伤了宛宁的事吗?”

    听了姜氏的话,谢煊顿时无言。

    掩盖已经发生的事,自然是有好有坏,他想的是以大局为重。无论家里出了什么糟心之事,面上是一团和气,旁人也说不了什么。但若不查清楚,任由家里乱下去,恐怕也不是个办法。

    可和东秀巷子那边,还是要顾及脸面。他们榆林谢家,虽也是富贵,但在这遍地权贵的汴京,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伯父家却不同,伯父如今是审官院的同知院,这可是极有权力的实缺。

    何况三个堂亲个个出色,大堂兄谢炆最为显赫,如今任四川节度使。二堂兄是谏议大夫,亦在朝中说得上话,三堂弟是第三甲的进士,做了司天监丞。这般家世在汴京也说得上话。

    他虽也是第二甲进士出身,可父亲已不在,又没得亲兄弟姊妹,唯与伯父家紧紧相连才是。

    谢煊道:“罢了,是我说话没注意,你别往心里去。只是这次事关明珊,的确不好去查。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再依你的彻查也不迟。”

    姜氏这才好了,但包子也吃不下去了。

    谢煊却道:“不过今日之事,说是明珊给宛宁下药,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虽然他不想和东秀巷子那边有龃龉,但既然已经认定了谢明珊,他自然不想再牵扯到自己女儿身上去,所以当场也没说话。

    姜氏也觉得明珊不像给宛宁下药之人,但毕竟发现了证据,何况还亲眼看到她烫伤了昭宁,昭宁今日又是如此可

    怜(),姜氏想到她哭得泪汪汪的样子?()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心里也有些难受。也不想为谢明珊开脱,不由地道:“今日事不提,但那日白鹭之事,已足见是谢明珊说了谎,昭宁应是被冤枉的,她着实有些受委屈。”

    谢煊看了姜氏一眼,姜氏耳根子软,他也是见识过的。谁说了两句好话便信了对方,倒是从没有什么坏心思,谢昭宁这么来了一出,她便就信了。

    他顿了顿道:“倒也未必,这次虽明珊是污蔑于昭宁,但毕竟只是除去了一个人证,她打白鹭在先,白鹭莫名受伤在后。这府中又不会有歹人出入,白鹭总是被府中人所伤的。只要没找出那个真正伤人之人,昭宁就不能完全洗清。”

    姜氏听了谢煊说的,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昭宁也不过是排除了个人证罢了,别的事亦是无法解释的。

    但她还是信了昭宁的。这事许背后还有原因,但是看她方才那样可怜委屈,应是真的被冤枉的,谢煊又没有看到,自然不会如此以为。姜氏心里是这般想的,可也没同谢煊说。

    谢煊又叮嘱她道:“家中女孩儿三人中,宛宁性子良善,对姊妹也和顺,不过身子总是不适,这次她又是最无辜受害的,你好生照料着她。上次我去高家议事还遇到了平阳郡主,她还问及宛宁近况,说择日要来看看宛宁。”

    谢煊顿了顿,宛宁曾于高家琼花宴中,以一手颜体大放异彩,得了高家老夫人,便是平阳郡主的喜爱,觉得她性情温良,极喜之,自己唯一的嫡女又早逝,便将之收为义女,几乎当亲女儿般疼爱。

    姜氏点点头应下,宛宁的身子的确时常不好,这个她是注意着的。

    谢煊又道:“昭宁是从西平府回来的,被舅兄宠大,母亲对她也极是放纵,你还要好生管教她才是,倒不是我对她严苛,只怕若不管她,她的性子会酿成大错,殆害自身和宗族。”

    谢煊轻叹,宛宁是他和姜氏亲养,从一点点拉扯长大,他又教她琴棋书画,读书写字,如今又这般的德才出众,他自然觉得比亲生的都不差。对昭宁严苛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心性不好,时常惹事,不管教着如何才能好。可宛宁却处处良善,对昭宁的欺负处处退让,还在外面为宗族争光,他又怎能不怜惜呢。

    姜氏没好气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管教她?”

    谢煊心想,你若是真的知道怎么管教,今日就不会出这样多的乱子了。

    “至于芷宁……”谢煊沉吟了一声。

    其实谢芷宁并非蒋姨娘所出,而是当时他喝多了酒,意外与一女使有私,当时姜氏还发了大脾气,他也觉得愧疚。何况女使只是粗使,他其实并不喜欢,后来这女使难产而亡,才把谢芷宁记在了蒋姨娘名下养大,他对这女儿也淡淡的,并不重视。姜氏就更别提了,她对庶出的就像看不见一样,眼里只有她生的和她养的。

    此事除了他,姜氏和蒋姨娘之外,旁人都不知道,就连周氏也是不知道的。她当时因弄丢昭宁的事,避世而居,对家中事并不过问。他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竟然和这样

    ()    粗使的女使有私,故经手之人也被送出去了。

    长大后谢芷宁也果然资质平平,但平日为人低调温顺。谢煊只是道:“就好生养着吧,她也是个乖顺不惹事的,平日有她在她长姐旁边规劝几句,倒也还好。今日之事,应该也不是她做的。”

    姜氏却轻哼了声,以前她也是觉得这庶女乖巧,养在那里也不妨事。可今天这事,她却不信她无辜。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以后可要小心提防此人。

    谢煊想着姜氏刚才说的话,凝视着手里那个拇指大的小瓷瓶:“你说的也对,凡事不能总是遮掩……”随即叫了他贴身的李管事进来,将瓷瓶递给他,吩咐道:“查查看这东西的来路。”其实他总是隐约有感,觉得和谢昭宁还是有什么干系。

    李管事恭敬地应诺,双手接下。

    谢煊看到了出发去东秀谢家的时辰,这才接过姜氏递过来的长翅帽出了门。

    *

    谢昭宁从母亲处出来,没有先回锦绣堂,而是去了均安堂看祖母。

    昨日祖母病发,她本就十分忧心,只是还要去料理谢明珊的事,来不及先去看祖母,现下料理完了,自然直奔祖母这里。

    周氏今日气色似乎好多了,正躺在罗汉床上,靠着迎枕在看书,听到她来的动静,抬头看她含笑道:“今儿是清明,蛮蛮怎的没去祭祀?”

    因医郎已经特地叮嘱了,故谢煊也下令。凡事是决不能来劳烦周氏的,所以发生这些事,均都要瞒着她。

    谢昭宁却道:“祭祀又有什么意思,我来陪着祖母才好玩呢。”说着就坐在了周氏身旁,凑过去看周氏看的书,发现是一本《太平广记》。

    谢昭宁前世有些不学无术,但这般的书,她还是知道的。

    周氏见她瞅着,就笑道:“以前你总不爱看书,觉得看得头疼,如今想看了?”

    谢昭宁是边漠长大的,当年大舅舅亦是想让她进学,但谢昭宁性子桀骜,又无人管束,先生又哪里管得住她,因此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学无术了。

    但如今的她却想变一变,她觉得便是自己以前懂得的道理才少,才使得自己心胸狭隘,现在她极想读书。她拿过这本《太平广记》看,只是此时,周氏却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烫伤,连忙拿过她的手来看,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昭宁道:“无妨,祖母,只是被茶水烫了一下,并不打紧。”

    但周氏却如临大敌,要梅姑将膏药拿来,她拆开谢昭宁的手,亲自给她涂药。

    清凉膏装在核桃般大小的乌玉小罐中,祖母用手小心地挑起,涂抹在谢昭宁的手背上,用指腹的温暖轻轻化开。

    谢昭宁看着她仿佛给幼猫疗伤般小心,笑道:“都说了无妨,祖母何以这么小心?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我从马背上摔下来,腿上青红了一片,没涂药不也好了。”

    祖母却瞪她一眼:“你那时才多大,如今已经及笄了,眼看着便要嫁人,身上若是留下了伤痕可如何是好!你今后每天来我这里,我给

    你涂药。”

    十分放心不下她自己涂药(),仿佛怕她马虎了。

    谢昭宁便自己赖在祖母怀里?()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蹭了蹭祖母柔软的衣襟,轻声道:“祖母,您知道吗,今日我使谢明珊承认了,是她污蔑了我!父亲母亲也都认了。”

    这样好的消息,当然要告诉祖母知道。祖母知道了,病肯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周氏眼眸一亮,笑容也更大了些:“当真?你用了什么法子?”

    谢昭宁却又笑:“我不能告诉祖母,不然祖母定说我坏得很,竟然这样算计别人!”

    周氏轻轻一叹,伸手摸她的发,随即道:“傻蛮蛮,你这是为自己讨回公道,你用什么法子,祖母都觉得好得很!祖母这辈子,便是长得太过顺遂……”

    周氏出身极好,嫁给老太爷后亦没受过苦,儿子媳妇倒也孝顺,这辈子连与别人红个脸都是没有的。做过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弄丢了蛮蛮,她因此潜居十余年,知道找回了蛮蛮也不敢去见。知道最后得知,找回的蛮蛮竟是假的,才不远千里,去将真正的蛮蛮接回来。

    回来后她本想好好待蛮蛮,却又病得连床也下不得,蛮蛮的教养只能交给她母亲,可她觉得她母亲偏疼谢宛宁,她母亲又觉得她极不懂事,两个人时常吵起来,闹得鸡犬不宁的。她看蛮蛮和她父亲母亲关系不好,时常觉得委屈,又想着她是被自己弄丢的,若不是她,蛮蛮哪里会和父母亲分别,因此自己就加倍的宠溺她,护着她,生怕她再觉得委屈了。

    哪怕有时旁人都觉得过了,她也不改,她心想,若是她不疼着蛮蛮,谁又能疼着她呢。

    周氏想了想道:“蛮蛮,祖母待你再好,迟早有一天也是要去的。要紧的,还是你要修缮与你父亲、母亲的关系,同他们好生相处,以前祖母同你说这些,你总是觉得烦,但你好生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至于谢宛宁,你不要去在意她,她总不是亲生的,你只要改好了,有祖母在,她决不能越过你去……”

    周氏对谢宛宁甚是陌生,因她占了谢昭宁的位置多年,对她有种说不出的不喜。但是周氏并不知道谢宛宁和谢芷宁背后的事,谢昭宁也不打算告诉祖母,她如今这般病重,若是再愁这样的事,还能有多少活着的时候?

    待她将这些人一一都除去了,自会告诉祖母,让她高兴,她就不会因此郁结于心,便也能多陪她许多年了。

    至于修缮和父母的关系,自然也是她要做的。她若不争,便会让父母站到了那些人一边去,使得她们最后白白地来害了她和祖母。

    谢昭宁只是告诉祖母:“祖母放心,孙女都明白的!”

    谢昭宁看周氏这里布置得空落简单,周氏已经到了不在意这些外物的年纪,博古架上只摆了佛手,高几上也只是一盆绿萝。又因病,祖母不叫孙辈们来请安,伺候的人也少,每次她踏进均安堂,总觉得甚是萧条。

    她笑着拉祖母的衣袖道:“祖母,不然孙女搬来和你一同住,叫你这里热热闹闹的!以后孙女若是不嫁,便随祖母住在这里终老

    ()    !”()

    周氏听了她的话,却严肃了脸色道:“青春少艾的,不许你想这些,也不许你搬过来,仔细祖母过了病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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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昭宁笑嘻嘻地又靠在她身上,周氏才知道她是玩笑话,逗自己开心。

    屋中正在给祖孙二人烹茶的梅姑听到也笑起来:“大娘子是恨不得长在您身上罢了!”

    周氏也瞪了她一眼。

    见谢昭宁伏在自己怀里,梳着珠子箍的双鬟髻,那发丝漂亮得如同绸缎一般,缀在其中的珍珠闪闪莹光,半侧雪白的脸莹润如玉,长睫垂下,脸颊上还微带着红晕,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周氏看得的心都要化了。

    她又缓了语气,摸着她如绸缎般的长发,说:“蛮蛮不许想这些,我的蛮蛮这样的好看,这样的好。祖母想过了,你定是要嫁给这天下间最好的男子的,祖母要好生活到你出嫁的那一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娶得我们蛮蛮呢!”

    谢昭宁眼眶一热,祖母前世死时,甚至还未看到自己出嫁呢。

    她认真地道:“那祖母定要好生、好生地活到那个时候,看到孙女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好不好?”

    周氏笑了笑不说话。

    大概是承诺太重了,怕实在给不起,所以不回答。

    谢昭宁却执着地盯着祖母,甚至孩子气地伸出小手指来,于是周氏也只能轻叹了一声,伸手也勾住了她的手指,道:“好,都依你,祖母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谢昭宁看到祖母的手已经极瘦了,手背皱纹纵横,青筋突出,甚至骨骼也隐约可见。她心中一惊,又将祖母的手好生握在自己手中,替她暖着。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保祖母好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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