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14 章 讲读

    被叫到首辅何万年的值房时,谢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何万年一言不发地捧着他的《试论新法》,足足晾了他小半个时辰,他一颗心依旧忍不住忐忑起来。

    直到何万年合上奏书,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谢拾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官威”。并非飘渺的形容,而是实打实存在的气势。

    “这封奏书是你亲手所写?”何万年终于开了口,“在本官之前可曾有旁人看过?”

    说话间,他始终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谢拾。在首辅如有实质的威严之下,一般人早就诚惶诚恐。谢拾反而渐渐放松下来。

    他拱手道:“……回禀中堂大人,此疏的确是下官亲手所书,不曾有旁人知晓。”

    毕竟他上书的目的是为了弥补新法的漏洞,本意是希望变法成功,并不是为了给守旧派充当急先锋,自然第一时间将之交到何万年手中,希望这位首辅大人愿意听从他一介小官的建议。若是在朝堂上公开上书,说不得就变成守旧派手中的枪了。

    首先交到何万年手中,已经是明确的态度表示。若是首辅愿意主动采纳他的建议,便是守旧派也无法拿谢拾的奏书说事——新法确有不周,首辅这不是修改了吗?

    不得不说,经过李岱的一番教育。尽管现实依旧不擅长也不乐意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但这种小小的手段,他还是会使的。

    只是不知道他这点善意是否能被何首辅接受?抑或者被后者当作大放厥词的狂生?甚至于,但凡何万年专断一些,谢拾针对新法的几万言未必不会被视为一种冒犯。

    这种种可能,早在上书之前谢拾就想过了。只是,正如当初他像个楞头青一样在天子面前直言不讳,原因从来如此简单。

    有些话,总有人要说的。

    有些事,总有人要做的。

    何万年静静地看了他好一阵,见下首的年轻人始终神色不变,目光中多了些许微不可查的欣赏。只可惜,还是太年轻了……

    “汝早生十年,你我当可同行。”这位威严十足的内阁首辅摇着头发出一声感叹。

    谢拾惊讶地抬眼看向他。

    他由衷敬佩道:“中堂大人胸襟如海,下官佩服。”不是哪个上司都能容忍自己的心血被下属逐条逐目纠错批评的,更不用说这个上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谢拾其实早就做好了挨骂降职的准备。他甚至都不曾提前向李岱说过上书之事。一来是知晓后者必然不会赞同他如此冲动行事,二来也是不愿意因此连累这位座师。

    “行了,你也不必给老夫戴高帽。”何万年摆摆手,似笑非笑地开口,“想来老夫今日若是训你一顿,你也未必就能服气。指不定便要在心里腹诽老夫气量狭小……”

    听起来像是阴阳怪气,但是现实却从他改换的称呼中听出了几分亲切。此时何万年同他说话的口吻,不像是长官训斥下属,更像是一位长辈在训斥不听话的小辈。

    别的不说,最擅长的就是善解

    人意以及顺杆爬的谢拾下意识站得笔直,一颗心直接放回了肚子里。他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中堂大人过谦了。()”?﹢葶???晗?“隙?偗?????豔????彬煜??蹎N??店????????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都接受到彼此默默释放的善意。值房内的气氛顿时舒缓下来。

    何万年将谢拾叫到近前,指着他的奏书:“今日唤你前来不为别的,纸上文章终究浅显,本官还有不明之处想要问你……”

    短短数万言,哪里能写够革新的详细内容?况且谢拾这封奏书吸纳了学海中古今未来无数人的经验,其中有些观念来自未来,对于何万年而言,委实过于超前了。

    故而他今日是来听谢拾讲解的。

    谢拾欣然接受,当下毫无保留。

    事实上,以他当前浅薄的阅历,并不曾吃透来自学海中的所有相关知识。却不妨碍他将那些成功的例子收集起来以作效仿。

    更何况,历朝历代变法无非就是解决财政问题、军队战斗力问题,以及民生问题。而围绕的内容不是改革税赋就是改革军制……总而言之,抓住关键就条理分明。

    何万年的新政其实与谢拾在学海中看过的另一时空的“万历改革”颇有相似之处。其中都有合并杂税、改革官员考核制度等等,只是失之粗暴,细节上有许多不足。

    谢拾见过成功事例,结合来自更多成功事例的经验,自然能以高屋建瓴之姿指路。

    何万年默默听着,时而点头或摇头。

    他并未全盘吸纳谢拾提出的建议。并不是谢拾考虑得不够周到,恰恰相反,是太周到了,“周到”到现在的大齐压根做不到。

    好比何万年的想法只是从0~1的提升,谢拾的计划却是从0~10,先不说难易程度,只怕后者受到的阻力都是空前之高。

    与谢拾这个激进的年轻人相比,自诩激进的何万年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成了保守派。

    一老一少在值房中激烈讨论半日,以至于路过的人听见只言片语,纷纷目瞪口呆。

    谢修撰居然敢顶撞首辅大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

    值房中的场景却出乎他们想象。

    被“顶撞”的首辅大人面上虽带着愠色,眼神深处却透出欣赏。他嘴上说“年轻人,你要学的还多着”,眼神里却写着“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突出一个口是心非。

    谢拾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拥有学海的他内心深处实则一直有着根深蒂固的傲慢。并不是看不起其他人,只是总有一种“我懂得比你们更多”、“我能为大齐指引正确道路”的自负。只是先有李岱,后有何万年,从这两位长者身上,他的确学到很多,也知道自己还颇有不足。

    至少变法之事,目前的他还挑不起大梁。他有足够的气魄,却没有足够的阅历。

    谢拾不禁有几分沮丧与焦虑。

    何万年仿佛看出了他的想

    ()    法,开口道:“年轻人何必好高骛远?天塌了,也由老夫先上去顶着。属于你的日子在后头。”

    这样说着,他又道:“老夫不欲将这封奏书公之于众,便厚颜占你的功劳了。此事你知我知陛下知,将来必不教你无名。”

    谢拾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他的初衷不是为了扬名,既然首辅愿意吸纳他的建议,奏书是否公之于众无所谓。

    更何况他也知道何万年的初衷是为他好。若是让守旧派知道谢拾在其中的贡献,以他的小胳膊小腿未必经得住守旧派的攻击。何万年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替他背了锅,而且背得心甘情愿,背得兴高采烈。

    谢拾惟一感到可惜的是,自己不能在新政中扮演重要角色,亲手参与改造大齐。归根究底,还是他的年纪太轻,资历太浅。

    出了首辅的值房,谢拾立刻被李岱唤了过去。迎接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谢拾:“……”

    ——某人说好的木头阁老,在变法派和守旧派之间两不相帮呢?合着已经与首辅大人“暗通款曲”,这就知道他的奏书了吗?

    考虑到何万年已经答应此事不会再泄露出去,很可能是在召见他之前便通过气了。

    谢拾整张脸上都是懵懵的。

    李岱见状,实在哭笑不得。

    “以后勿要再如此冲动……”叮嘱的话才说了一截,就被他咽了回去,“罢了,你以后再有如此冲动之事,先同我说一声。”

    阻止不了学生乱来,乱来之前先和他通个气,好歹让他有机会从容收拾烂摊子吧?

    谢拾认真点头,要多乖有多乖。

    李岱已经不相信他这乖巧的假象了。果然还是该给这个爱乱来的学生多找点事做。

    他摆摆手,没好气道:“老夫看你还是太闲了些。也罢,正好有个差事交由你。”

    “……东宫皇孙将出阁读书,近日东宫正招讲读,老夫与何首辅都荐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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