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03 章 款待

    定阳城为北境第一雄关,昔日大齐开国之时,不知多少北虏在城下磕得满头是包。

    只是月无永圆,势无长盛,永昌以来,随着大齐国势日衰,军备松驰,定阳城便数度失陷,以至于北虏军队直逼京师之地,数年前甚至酿成了“天佑之变”的恶果。

    当今天子继位后,整顿军事的第一刀就落在定阳城,甚至派出如今大齐军方最厉害的大佬之一,总督薛敬亲自坐镇定阳城。

    而后者不曾辜负天子的嘱托,在军事实力稍弱一筹的情况下将定阳守得固若金汤。

    此前南燕老汗王在时是如此,而今新王当家,南燕裂为三瓣,就更不用担心定阳城的安危了。只要草原诸部不联合起来,单独某部的实力,大齐边军稳稳可压一头。

    据说这几年来,在薛敬的指挥下,边军数次击退来犯之敌,亦曾有过好几次精彩的反击。有薛敬这根定海神针在此,定阳城眼看就要恢复昔年北境第一雄关的风采。

    这一日,北风过境,千里飘雪。

    行人寥寥的定阳城南门处,马蹄声踏碎冰雪。自南向北而来的一行人缓缓靠近,凑近了才会发现这是两支队伍拼合而成。

    其中一支为骑兵,皆骑大马配弯刀,头发扎成小股发辫,面相与齐人殊异。尤其是领头几人,在守门的卫兵看来甚为眼熟。

    心念一转,他们便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立刻便有人失声叫道:“是北虏使团!”

    须知当日这支使团便是经由定阳城大大方方入关,城中百姓和卫兵曾亲自目睹他们南下,不乏激愤者试图与之火拼,得知其中有个王子,甚至有人想“刺王杀驾”。

    毕竟厮杀百来年的血海深仇委实难以洗清,尤其是对父死子继的边关百姓而言。

    若非总督薛敬威望甚高,一力镇压了躁动的声音,当初北虏师团未必能够顺利入京。而今两月过去,这支队伍又回来了?

    这一去,却不知和谈是成是败?

    守城的卫兵们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北虏骑士,几乎下意识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此时此刻,每个人心情复杂。

    既不希望和谈成功,从此与世仇化敌为友,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也不希望和谈失败,边关百姓继续在战火中永无宁日。

    马蹄声近了,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家这才发现,除却元穆率领的北虏骑士,还有一支正儿八经的齐人车队。高高飘扬的旗帜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毫无疑问,这是朝廷派来的使节。

    卫兵们连忙上前恭迎天使。

    于是,原本冷冷清清,人迹寥寥的城门口顿时热闹一片,北虏使团与朝廷使节一起到来的消息如插翅一般向城内飞去。短短片刻工夫,文武官员便尽数收到通知。

    比他们反应更快的却是城中百姓。

    “该死的虏贼又来了!!”

    街道上,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吼了一嗓子。

    “哪里?虏贼

    从哪边来的?”

    紧闭门户的家家户户顿时涌出人来,男女老少或拎菜刀或抡铁棍,个个面含煞气,一个个就要冲出来和莫须有的虏贼拼了。

    及至冲上街头,却并未发现虏贼踪迹,反而看见一支衣甲鲜亮、打着大齐旗号的队伍在阵阵鼓吹的乐声之中入得城来。魏王所携带的仪仗队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面对群拥而上携刀带枪的百姓,出使队伍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少人都愣住了。还是本地城卫军反应快,第一时间嚷开来。

    “都让让,是朝廷使节到了!”

    “天使驾临,闲人退避!”

    鼓吹声中,意识到闹出了乌龙的百姓们如潮水向两边分开。就见收到消息的总督薛敬并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迎了出来。

    三王子元穆一行人则低调地混在队伍后面,完全没有冒头的打算。

    当初由定阳城入关时他已经体会过边关百姓的“热情”,此时势单力孤,还是少惹事生非为妙。否则,太过高调的话,惹来不顾大局也要干他的楞头青,一不小心栽了跟头,死在这定阳城中就未免太冤了!

    只不过,此番南下以来,从边关到京师,一路吃过的瘪,都被他一笔笔记在心头。来日草原风起云涌之时,再算账也不迟!

    别看他表面粗豪,在金銮殿上都敢挑事。那时他知道自己在銮殿上挑事不会有事,大齐皇帝为了名声都不会擅自对他出手。

    边关就不同了,即便薛敬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架不住他手下有太多莽夫,双方又仇深似海,他岂敢在别人的地盘闹事?以他的尊贵身份,与别人一换一才血亏。

    故而元穆从入城起就默默降低了存在感,眼看大齐使团被薛敬为首的文武官员恭恭敬敬迎入总督府,而他们一行人却遭冷遇,元穆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心平气和。

    而此时,的确没人在意他们。

    总督府中,摆酒设宴,文武官员齐聚一堂,招待来自京城的十二位使团成员。

    其中身份尊贵的魏王坐在最上首,而总督薛敬次之。这还是后者一力推让的结果。

    暖烘烘的炉火烤了起来,室内一片温暖。火光映照在一张张堆满笑容的脸上。常年驻扎边关的将领们尚是第一次见到魏王,言语中争相献好。即便魏王已经被过继出去,终究是天子的亲生儿子,此前他们哪里有机会接触到这等天皇贵胄?若是给魏王留下一星半点的好印象,但凡对方回去后在天子面前提一嘴,前途就不用愁了。

    谢拾坐在下首,难得没有关注满桌菜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年约四十许,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浓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满是风霜刮过的痕迹,给人的感觉却不动如山,仿佛再大的风暴都不能撼动他。

    这就是总督府的主人薛敬薛大帅。

    当初第一次听到薛大帅的名字,还是八年前的天佑之变,先帝被围兴安,全靠这位薛大帅以一己之力连破北虏诸军,解兴安之围。

    只可惜他的运气差了些,先帝的运气也差了些,围城之局虽解,先帝之命却不保,以至于这位立下勤王救驾之功的大功臣非但没能获得应有的奖励,反而因“护主不利”而受过。当今即位后,他又因并非当今陛下亲信而被“发配”边关。

    而这些与彼时尚是升斗小民的谢拾无关。他只知道若非薛大帅出现,战事不会那么快结束,身在后方的襄平府也未必能有那么安全。就算虏贼打不到襄平,也很有可能会因为越来越多的流民造就一场动乱。

    说薛大帅活人无数并不为过。

    此后这些年,随着他见识欲广,了解这位薛大帅的生平。得知其人出身普通,以剿倭起家,多年来平南蛮、灭西夷,抗北虏,战功赫赫,可以说哪里有动乱哪里就有他,堪称大齐最好使的救火队长……谢拾对这位薛大帅的好感与评价蹭蹭上涨。

    此行前往北境,他最期待的不是草原上的诸位风景,而是一睹这位难得的英雄豪杰。只是见了人,谢拾却觉得这位薛大帅与他想象之中的形象存在不小的差距。

    他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柄钢刀、一头不怒自威的狮王。然而实际上他看到的是一座厚重沉默的山峰,平和而又淳朴。

    而这位几乎称得上如今大齐武将之首的总督薛大帅非但没有寻常武人的跋扈,更不像许多人刻板印象中那样粗鲁不文,反而是颇为儒雅。在争相讨好魏王的众将之中,这位薛大帅的存在丝毫不显得异样,因为他同样是讨好魏王的一员。只是他的表现不像其他将领那样粗暴露骨而已。

    他的说话艺术更像是文官那样投其所好,而不是赤·裸·裸的拍马屁。见魏王似乎对战事感兴趣,身为总督的他便拿出经历过的战士为例,其中详情与魏王一一说来。

    从小就向往英雄豪杰故事的魏王哪里顶得住这个?要知道这可不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编造的故事,而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大英雄大豪杰绘声绘色讲来的真实事件。

    一顿饭都没吃完,本就对这个薛大帅颇有好感的魏王肉眼可见地好感蹭蹭上涨。

    谢拾在下首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短短时间里,他之所以能和魏王传出一见如故的“谣言”,自然是因为彼此性情确有投契之处。薛大帅亲口讲述的战场风云,魏王都顶不住,谢拾当然也顶不住。

    同来的其他人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此行十二人,除却魏王这个正使,都是六部筛选出来的官员。换而言之,都是读书人。包括薛大帅在内,众多将领对魏王或明或暗的讨好,在读书人看来自然不耻。

    “薛总督天下名将,竟也行此谄媚之事……”谢拾邻桌,这几日与他同吃同住的户部主事刘训搁下酒杯,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好在他还知道轻重,不曾站出来大声说话,只是私下里与谢拾嘟囔了一句。

    谢拾虽也感觉薛大帅的表现不符合他心中预想的形象,不像是战场上千军辟易的大帅,更像是老于事故、善于溜须的文臣,但刘训这话,在他看来却是求全责备。

    谢

    拾摇头打断他的话:“刘兄此言过矣,你我并非薛帅,又哪里知道他的难处?”

    就说薛敬并非当今天子的心腹,又手握大军驻扎边关,想通过讨好魏王从而获得天子更多信任实在无可厚非。入朝已有一段时间,谢拾虽然在某些方面依旧坚持着令人以为天真的原则,却并非迂腐书生。

    至少,他在对薛大帅印象破灭之际,又多了几分理解。一旦理解,敬意反而更深。

    迎着刘训诧异的目光,谢拾继续说道:“薛帅南征北战,保国安民之功,不可泯灭。区区小节,又何必计较?试问换作你我,是能上阵杀敌,还是护佑一方?”

    既然如此,作为在后方受益之人,对前方流血流汗者自然是该敬着。

    更何况……

    谢拾与胖狸猫道出心里话:“换个角度想,如薛帅这等大英雄大豪杰,本可坦坦荡荡立于人世,一心一意厮杀战场,却沦落到讨好皇子以求立身朝堂的地步,该觉得羞愧的恐怕不是他,而是朝堂诸公。武将不得不献媚讨好,错的是天子才对。”

    胖狸猫察觉到宿主微微低落的情绪,虽不理解但万分赞同:[就是!宿主说的对!说点好话怎么了?谁不爱听人说好话?况且人家说话也不是为了自己嘛……]

    与此同时,上手的薛帅已经开始朝魏王卖起了惨。无非就是边关将士缺衣少粮多不容易,又讲到将士在战场上英勇作战,为国牺牲,补恤却寥寥无几,其家眷如何凄惨,说得情真意切,大好男儿几乎落泪。

    与其说是卖惨,不如说是真惨。

    魏王身为性情中人,听了边关将士的英勇事迹,已是恨不得与这些热血男儿当场拜把子,再听得他们生活上诸多不易,更是大受触动,差点就要拍着胸脯弄粮草来。

    方才对薛敬颇有看法的刘训已是沉默了。

    显然他已经看出薛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加官进爵,甚至不是为了博得皇帝的好印象,只是想让这位皇子知晓边关将士之不易,希望借他之口让高高在上的天子,让朝堂上的诸公哪怕对将士们多一分关照。

    他是在为手下的兵争取“好处”。

    阴谋论者或许会以为这是在收买人心。谢拾却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实意为兵丁着想。或许其他人不能理解,对于敢在阁老面前“质问天子”的人而言,这样的行为很合理。做一件事,并不必于自己有利。只要他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做就是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隐隐能看出薛敬的目的,却无人跳出来与他作对。哪怕是认为这位薛大帅故意要买人心的阴谋论者。

    说来总归是在薛帅的地盘上,之后他们出使还要劳烦边军接应呢,在草原上有个万一也得靠着薛大帅解救他们。正因如此,哪怕看不上他的官员也不愿得罪他。谁愿意拿自家性命去赌别人的心胸是否宽广?

    反正被忽悠的是魏王不是他们。

    一顿接风宴下来,哪怕谢拾甚至不曾与薛敬说上三句话,对这位薛帅的敬意却已油然而生,只觉得从薛帅身上学到了不少

    。至少知道了将帅并非只会作战就能成的。

    接风宴结束,众人各自安置。

    颠簸奔波了一路,不是在外宿营,就是在驿站中过夜的一行人终于能好好休整了。

    谢拾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暂时不用再与人挤马车,挤营帐,他在分配给他的单间里美滋滋地睡了一晚上,暂时给自己放一天假,没有进入梦中学习。

    次日一早起床,果然神清气爽。

    他收拾好自己,推门而出。

    漫天飘雪伴随着朔北的寒风一道袭来,浸透骨子里的寒气令谢拾打了个寒颤。自小生在南方的他何尝见过这般景象?与北境狂野的雪相比,南方的雪已算得上温柔。

    此时天光大亮,世界一片皓白。

    每一片雪花都仿佛折射着阳光。

    漫天飘飞的霜雪覆盖了入目所及的屋檐、走廊、乃至庭院。侍从前脚才打扫过,后脚地面便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府上侍从撑着伞,谢拾在其指引下走出庭院,靴子踏在松软的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音,仿佛雪花在窃窃私语。

    呼吸着扑面而来的冷气,谢拾目露新奇之色,似乎又回到儿时初次看见雪景之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厚这么大的雪!

    谢拾心有所感,顿时化作诗句倾吐而出:“……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

    “好诗!”前方不远的长廊上,有人出声赞了一句,笑着评价道,“此诗应景!”

    谢拾目光看去,就见披着一身大氅的魏王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之下,迎面向他走来。

    站位离他最近的亲卫看上去身量略显不足,气势却半点不输另外几名亲卫,一张脸被藏在兜鏊下,正是出自晋阳公主府、不知为何得到魏王亲睐的魏王跟前新晋红人“沐九”——这个在其他人眼中先后讨好了晋阳公主和魏王姐弟俩的小白脸,谁能想到竟是晋阳公主唯一的宝贝女儿?

    谢拾行了个礼:“见过魏王殿下!”

    “谢修撰不必多礼。”魏王笑看摆了摆手,似乎心情很好。他随口问道,“看谢修撰的方向是要出府,不知所为何事?”

    谢拾如实答道:“下官欲出门访友。”

    魏王的好奇心顿时勾了起来:“出门访友。据本王所知,谢修撰出生湖广鱼米之乡,这千里之外的边关都有你的朋友?”

    他目露惊叹之色,夹杂十二分的疑惑。

    倘若谢拾与几位阁老一般活了大半辈子,就算朋友遍布天下也不出奇,足够长的时间跨度足以丰富其经历。然而谢拾如今才多大?以他的年龄,一直以来多半都在读书,哪里来的机会与千里之外的人结交?

    谢拾微微仰头,目光中露出回忆之色:“几位友人乃是下官少时相交,昔日其人游学襄平,下官曾作为东道主。此番难得到了北境,既然使团年后方北上草原,趁此余暇,下官便起了

    一访故友的心思。”

    他口中的几位朋友,正是昔日自北地南下,一路游学,路过襄平的徐庭、李重明与蒋定三人。其中徐庭甚至能算是谢拾的半师——在此之前,谢拾虽跟随训导学习君子六艺,掌握的却只是定向靶的箭术,是徐庭第一个教会他马背上的骑射。此后数年来,他苦练不缀,方才有了今日。

    昔年与徐庭三人相交时,谢拾早就听他们报过自家的来历,祖祖辈辈都在北地从军,徐家甚至就在定阳城附近的榆阳县。

    既然到了地头,哪有不上门一见的道理?想来谢拾突然出现于他们而言也是惊喜。

    言罢,谢拾朝魏王歉然一礼。

    已近年关,在关内度过新年再出关乃是包括魏王在内的大齐使节团的一致决定。年关之前的这段日子大家自然是自由活动。

    虽则如此,真要严格追究起来,谢拾这也算是在出公差的时间干私活,若是顶头上司看他不顺眼,免不了因此而吃个挂落。

    魏王当然不会追究此事。

    非但没有追究,他还大手一挥,从自己的护卫中分了几个出来,暂时交给谢拾,其中就包括顶着“小白脸”名头的陆采薇。

    而魏王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旁人听了都难免赞他一句“惜才爱才,当世贤王”。

    “原来如此!谢修撰人生地不熟,北境又多贼盗,不如本王遣人护送你一程罢!”

    谢拾没有拒绝,反而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此番为朝廷出使,石头没有跟来。就凭他孤身一人出门,的确有些安全隐患。

    而魏王亲卫个个都是军中精锐,陆采薇这个冒牌货也称得上武艺了得,加上他们一身装备堪称豪华,谢拾的安全自然无虞。

    拜谢过魏王,谢拾便出了门。

    一行六人翻身上马,往城外而去。

    尽管他们人数不多,但只要见了他们身下高大的骏马,骑士锃亮的铠甲与刀枪,只要不是蠢货,都不会轻易来犯。便是在外望风的盗匪见了这支队伍,都不由在心底叫一声“点子扎手”,而后“风紧扯乎”。

    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劲。哪些人动得,哪些人动不得,他们都明白着呢!

    天地间飘飞的大雪渐渐歇了。

    灰蒙蒙的天空渐渐透出光来。

    一行人踏着午时的钟声抵达渝阳。

    作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想来徐庭在渝阳县大小也该是个“名人”,以如当初考上秀才后的谢拾在泊阳县的地位一般。

    确切的说,渝阳文教不昌,秀才举人之流凤毛麟角,徐庭说不定比他所想更出名。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拾找了一家客栈暂时歇脚,随便招来小二一打听就有了答案。

    “客官要找徐秀才?”因他们这一行人看着就来头不小,又出手大方,小二很是热情周到,收到打赏后更是知无不言,“那就不巧了。徐秀才已是天不假年。两年前虏贼来犯,焚掠周遭十余处村落,徐秀才恰好经过,不惜与虏贼舍命相搏……”

    闻听此言(),谢拾如遭雷击。

    “徐兄竟是……”谢拾起身的动作都不由晃了一晃?()?『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旁边的陆采薇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此时却没心思道谢,面上仍是怔怔然,“徐兄正值盛年,怎么就去了?”

    与他一道的五名魏王亲卫亦是怔住。

    他们虽不清楚谢拾的朋友具体情况,却知道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若是更进一步成为举人,将来便有机会入朝为官。这等大好前途的俊杰,竟然丧命北虏之手?

    一时间,几人对虏贼憎恨更深。至于小二口中“不惜与虏贼舍命相搏”的说辞,在不了解徐庭的几人眼中,只以为是对死者的美化。事实多半是这位徐秀才倒霉撞上了北虏骑兵,被人顺手当鸡一样宰了罢?

    孤身一人,发现北虏踪迹,任何人都知道能逃就逃,第一时间找守军报信,哪里会傻乎乎地冲上去送死?这绝非智者所为!

    小二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是附和着谢拾长叹一声,语气万分唏嘘:“是啊,徐秀才年纪轻轻就没了,谁不道一声可惜?”

    叹罢,这小二又把话锋一转,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其实徐秀才本有机会逃过一劫的,为了保护几个娃娃才死战不退。从前大家只道徐家代代都是上战场的好汉,只这一代出了一个孬种,只知道之乎者也。这事出了,大家伙提起徐秀才,谁不说他是这个!县尊都赞他为义士哩!”

    这番话却大出几人所料。怎么听他话中之意,徐庭不是顺手被杀,而是主动送死?

    见几人对此事感兴趣,为首的谢拾似乎是徐秀才的朋友,千里迢迢前来访友——别问小二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身为小二,每天迎来送往,眼力非一般人可比。谢拾的官话一口南人口音,他岂能听不出来?其随行者皆是轻甲在身,看上去比边关守军的装备都好,必然是勋贵子弟无疑——小二定了定神,便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谢拾总算弄明白事情始末。

    原来,三年前徐庭一行游学归来,学问大长,尽管乡试落榜,在本地以文会友中却是无往而不利,好事者称之为渝阳三俊。如小二这些普通百姓都耳闻其响亮名声。

    谢拾边听边点头,可以理解。

    边关之地向来文教不兴,竞争力薄弱,而三人出去游学一圈,眼界见识都大有增长,还曾在致知社这里受益匪浅,回来自然成了渝阳出类拔萃的人物。如同出海进修一圈再回家炸鱼塘,理所当然是乱杀。

    如此下去,一切本该往好的方向发展。在苦读些年头,指不定他们就能中举了。

    奈何世事不如人意。一件事的发生打破了徐庭的计划,那就是北虏骑兵的南侵。

    提及北虏南侵,天下人的第一反应或许就是天佑三年的那场变故。仿佛自那之后,凶残的虏贼便再也不曾入侵大齐疆土。

    对于内地百姓而言或许是如此。站在边关百姓的角度,北虏屡屡来犯已成常态,而边关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有守乡之责。

    太安六年,北虏骑兵如往年

    ()    一般南下打草谷。边关有十余个村落惨遭焚掠。当时徐庭恰好出外狩猎归来,身边还跟着三五个军中出身的好友,一行人又骑着马,本来是有机会逃命的。却是为了救助村里仅剩的幼童,不惜驻马与北虏骑兵厮杀,等唯一一个突围者报信引来守军,已是迟了!

    站在最理智的角度而言,其所为当然不智。非但没能救人,反而丢了自家性命。但出于个人情感,此等人物令人钦佩!

    害其性命的敌人自然就尤其可恶。

    “那伙虏贼……()”小二听到主位上的年轻公子一字一句挤出一句话,嗓音透着几分低沉沙哑,“那伙虏贼难道都跑脱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怎么可能!”小二捏紧拳头,大声道,“我渝阳人可不是泥捏的,来犯之贼哪能教他们完好无损地回去?其他地方如何小的不清楚,只知道犯我渝阳的这伙虏贼已是被剿掉七七八八,只逃了几十个。”

    近千人灭得只剩几十个,的确是相当厉害了。看来这渝阳的守将也是一号人物啊。

    谢拾心中略感安慰,出言赞道:“边关多豪杰,渝阳之地,果然是武风彪悍。大齐腹地能安稳蕃息,多赖边境军民牺牲。”

    他若是如徐庭一般生在北地、长在北地,别说教育资源稀缺,只怕安全都成问题。如此一想,谢拾已经算是投胎投得好了。

    小二顿时被他夸得眉开眼笑。

    这位客官说的话他爱听!

    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物他见得多了。读书人,尤其是南方来的读书人,向来眼高于顶,瞧不起边关粗鄙之风。少有像谢拾这般说话的。细细一想,可不是有理吗?南人凭什么鄙视他们,得感谢他们才是!

    小二忍不住挺直了脊梁。

    谢拾又向他打听起蒋定、李重明二人的近况,得知这二人一切安好,如今都在社学教书,在本地算是两号响当当的人物。毕竟就连知县家的公子都在他们门下开蒙。

    谢拾顿时放宽了心。

    徐庭之死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万万没能想到,太安五年的一别,竟成了永别。

    这位友人甚至不曾留下一儿半女。

    昔年高谈阔论的宏图都成了空。

    幸而只有徐庭这一个意外。

    意外归意外,尽管徐庭已经不在,徐家却不可不去。好歹也得到他灵前上一炷香。

    只是贸然上门未免失礼,谢拾此番出来直到年关之前都有闲暇,索性在客栈中坐了下来,遣了一名亲卫带着拜帖往徐家去。

    谢拾则留在客栈中听候消息。

    徐庭的死讯冲淡了他的兴致,原本还想在渝阳县逛逛的谢拾找掌柜要来一副棋盘,就在屋内照着记忆中的棋谱摆起了棋局。

    啪嗒!啪嗒!

    一枚枚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他仿佛又听见昔年与他尽情对弈的青年扔下手中棋子,赞道:“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和,方为上道。兵法之要,谢兄已尽得矣!”

    回过神来,对面却空无一人。

    谢拾顿生

    ()    人世无常之感。

    意识深处的虚拟空间中,感受到宿主的伤感情绪,一只毛茸茸的胖狸猫急得团团转,从数据库中筛选出人类精华笑话集,正要一一讲来逗宿主一乐,动作却突然顿住了。它猫眼圆睁,眼中闪动八卦之光。

    谢拾对面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卸去兜鍪的陆采薇在他面前坐下:“一个人对弈多无趣,不如我来做你的对手?”

    不待谢拾回答,她已拈起棋子。

    谢拾心知其好意,不愿辜负,便将那伤感之情暂且压下,心底也生出几分好奇。

    莫非陆采薇竟有一手高明棋艺?

    不多时,豪取三连胜的谢拾发现自己想错了。只能说:“陆姑娘与魏王不愧是亲舅甥……”这棋艺水平,可说是一脉相承。

    谢拾自认棋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按照话本子来分类,大概算是“半步一流”的普通高手。唯独有一点值得称道:只要赢过某人一回,之后再赢对方就会越赢越轻松,对方下棋如何走向将不出他预料。这也是甥舅二人在他手上越输越惨的缘由。

    心态放松的他不觉将心里话倾吐而出。吐槽过后,谢拾反应过来,这话过于失礼。

    尽管他并无恶意,但二人之间终究不是师兄徐守文这等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他连忙道歉:“谢某一时失言,冒犯了。”

    陆采薇却不计较,她反而打趣起来:“其实我一开始就是跟着小舅舅学的棋艺……如此说来,谢修撰也算是慧眼识人呢!”

    这般说着,少女弯唇一笑。她的银甲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和雪光,晃了谢拾的眼。

    谢拾情不自禁跟着扬起嘴角。

    ……

    次日一早,谢拾带着礼物来到徐家。提前知晓其身份的徐家上下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徐家人丁不旺。徐庭父亲一辈只得兄弟二人,其中徐父早逝,其叔父在军中任职千户,彼时正在卫所,没有假期不便归家。

    徐庭虽已娶妻,却并无儿女,这一去,顿时让家中妻子成了寡妇。

    好在边关风气开放,徐母也是个开明人,已作主让儿媳回了娘家,是否改嫁听凭自愿。

    至于徐母,还有两个儿子为她奉养送终。只是失了最疼爱的小儿子,老人家难免郁郁寡欢。

    见得谢拾来,徐母差点拉着他不放。

    倒不是为别的,只因这是儿子生前的朋友。她盼着从谢拾口中再听听儿子的事,哪怕游学中的短暂相交,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二人对弈有输有赢,谢拾还曾经向徐庭请教骑射功夫,听了谢拾对其发自内心的称赞,她面上便现出几分骄傲之色。

    那可是她最出色的小儿子啊!

    在一旁陪坐的徐大徐二两兄弟也不禁目泛异彩。从前他们自然知道弟弟出门在外交过不少朋友,却不知这其中竟然有名满天下的状元郎。如今谢拾的大名谁人不知?弟弟能与这等人物相交,可见亦是出众。

    只可惜,弟弟已经不在

    了。

    若是他在的话(),今日得知友人远道而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定然不胜欢喜,摆出好酒好菜热情招待罢?

    弟弟无能为力,他们替他来。

    受到一番热情款待的谢拾何尝不是如此想?若是徐庭也在,此行便是完满。

    一顿饭过后,他提出想去徐庭灵前上一炷香。徐母与两个儿子亲自领了他去。

    又听说他还想拜访蒋定与李重明,徐家二哥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可以帮他往两家递口信。

    作为本地人,他们行事比谢拾方便得多。不多时就得了回应,蒋、李二人如今在社学中教书,近日不得休沐,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在社学中一聚。

    谢拾当然不会介意。

    他当下便回话言道次日往社学去。

    实话说,从来没上过社学的谢拾对这等启蒙之所颇有几分好奇,很是乐意一观。

    他这边心态放松,甚至颇为期待。另一边,收到传话的蒋定与李重明皆是大吃一惊。

    同在社学给童子启蒙,本就关系亲近的二人彼此相交越发投契。此时便凑到一起,惊喜不已:“谢兄居然还记得你我?”

    严格来讲,三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三年前,谢拾已是襄平才子之首,名满襄平。他们不过是边鄙之地而来的秀才,与其他读书人交流学问时,都怕才学不足惹人嘲笑。

    是谢拾与致知社率先接纳他们。

    他们得其允许,回渝阳后组建文社都带致知集,又将谢拾的理念传播给了更多人。

    虽则如此,他们早知谢拾不是一般人物,也没想到竟然能如此不一般。

    前些日子,骤然得知谢拾六元及第的消息,若非姓名、籍贯,与年龄都对得上,二人几乎以为状元郎只是恰好与之重名。

    高兴、钦佩,羡慕的同时,二人亦暗自决心,一定要考上举人,乃至中得进士。徐兄既已不再,便带着他的一份一起努力。

    至于曾经与他们“坐而论道”的谢拾,在二人心中早就成了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没想到他还会来到北地,甚至找他们叙旧。

    二人惊喜之余,又生出几分惶恐。

    毕竟昔日“平起平坐”的小谢秀才已经成了翰林院修撰,便是知县都得敬着捧着。纵然从前有些交情,而今地位已经有别,若非二人有功名在身,见他时都需跪拜。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的当然不是谢拾。

    次日,与童子们上过早学,渝阳县社学里,二人正自忐忑,却迎来了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并非谢拾,而是渝阳知县。

    一县之地并不大,身为县令,虽不至于有个风吹草动便立刻一清二楚,但谢拾一行人如此惹眼,就算他入城后不曾大张旗鼓,却也不曾对自己的身份加以隐瞒保密,徐家那么多仆从,随便就漏了风声。

    故而吴知县很快就知道自家地头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今科状元郎谢知归。

    一个是正七品知县,一个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看似只

    ()    差半级,实则天壤之别。对于他这边鄙之地的知县而言,身为清贵翰林官,将来有望入阁的谢拾,哪怕还算不上金大腿,至少也有金大腿的潜力。此时若是交好,将来说不定就能提携他一程。毕竟谢拾虽年轻,升官却一定比他更快。

    这便是吴知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倒是不清楚谢拾已经与蒋定和李重明相约,只是调查得知当年与徐庭关系最好、一道外出游学的还有这二人,想来谢拾与徐庭相交,未必就与二人没有交情。恰好两人都在社学教书,他身为县尊,巡视社学、促进本县文教工作,岂非合情合理?

    至于趁机探得二人口风,若是的确与谢拾相识,便请他们穿针引线,与那位状元郎结交一二,那就是顺理成章要发生的事。

    要说此举会不会失之谗媚?

    吴知县可没有那等清高之气。

    他家世不显,中得举人后,自觉进士无望,索性以举人之身入仕,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七品知县的职位,哪怕是偏远之地,他都甘之如饴,多年来勤勤恳恳做事,以为总能凭自己的本事一路升迁。哪知小小的七品知县一干就是十年,这才知道功名不如人、背景不如人的苦楚。难得来了一条潜在的金大腿,说什么他都得抱上去!

    吴知县还想着如何通过蒋、李二人搭上状元郎的关系,谁知来到社学便收获惊喜。

    他方才提起状元郎,表示听说其人来了渝阳,欲请这位状元郎往本地社学一行,以激励学子们奋发进取,正打算请二人为说客,两人便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也是巧了!”蒋定与李重明几乎异口同声,“县尊容禀,日前谢修撰与我二人已是有约,其人稍后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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