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72章

    电话里不再有人说话,只有轻音乐和衣服摩擦声。

    林晃听着邵明曜起身走路,手指轻点玻璃的声音。

    他凝住的眼神这才动了下,笔尖空过刚才留下的墨点,把没写完的算式继续写完。

    服务生轻柔地问道:“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邵明曜没有立刻回答,似是深思了一会儿,而后说:“这个,歌剧院蛋糕,打包带走,让里面的女士一起结账。”

    猝不及防地,林晃对着满纸混乱公式勾了勾唇角。

    电话里响起车马人声,邵明曜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说道:“五星级酒店的饼房应该还不错?歌剧院,名字挺好听,给你尝个新鲜。”

    走廊空荡,林晃小声而冷淡地指出:“歌剧院是很老派的法甜。”

    “哦,那赌错了,该买另一款什么布朗的。”邵明曜语气平静,“不好意思,假少爷,真土狗。”

    “蒙布朗就更常见了。”

    林晃面不改色地把最后一笔写完,说:“不要再占用北灰的恶犬头衔。”

    邵明曜没反应过来般“嗯?”了一声。

    “邵明曜。”林晃说:“你是一条可爱的小狗。”

    晚饭依然是胡秀杰的“爱心”盒饭。

    林晃进班吃饭,一边吃一边使劲敲腿,吃完回到走廊上。

    六班同学看心疼了,扒着门对胡秀杰讪笑,“主任,林晃都站一天了,饶了他吧。”

    林晃感动地看向他。

    “还有两节晚自习才到一天。”胡秀杰冷眼瞧他,“关系挺深厚啊,你想替他?”

    那人立刻摆手,“深厚,但也没那么深厚。”

    林晃收回感动的视线。

    胡秀杰把人驱散,板着脸对林晃道:“A班马老师今天去外校教研,听说你罚站的事了。”

    林晃心头立即涌出些许被宽恕的期待,问道:“他对您说什么了吗?”

    胡秀杰点头,摸出一张卷子放在窗台上,“他说沉浸式攻破难题,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林晃:“……谢谢他。”

    果然混子学校都是纸老虎,省重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真地狱。

    林晃撅在窗台旁做死难的竞赛卷,从晚休做到晚自习打铃,喧哗的走廊恢复安静,他意识模糊了,脑袋顶上漂着两道音轨,左边念数学定理,右边念大悲咒。

    屁股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一枚典雅的黑色纸盒降落在卷子上,散发着可可豆和黄油的香醇。

    邵明曜动作利落地帮他收拾好纸笔,大步迈进高二六班,和看自习的老师低语两句,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走了他的书包。

    走廊空无一人,他跟在邵明曜后头挪了两步,被肆无忌惮地抓住手。

    他瞥着那只手,“你怎么这么黏人。”

    邵明曜说,“我是看你被罚得走路费劲,才拉着你。”

    林晃抬眸看他,问

    道:“我走路费劲,是因为罚站么。”

    “不是么。”邵明曜脚步一顿,面不改色地点头,“那很好。”

    好你妈。

    书包让邵明曜拿了,林晃一手被他抓着,另一手拎着纸盒和塑料袋。纸盒里装着五星级酒店的歌剧院,塑料袋里装着便利店大冤种蛋糕卷。

    走出教学楼,他忽然恍过神来,挣开邵明曜的手,“书包还我。”

    邵明曜回头,“怎么了?”

    “不和你走。”林晃往回退一步,语气里透着烦,“以后不逃课了。”

    完蛋,他好像真的怕胡秀杰。

    邵明曜洞察一切地“哦”了声,又抓起他的手,“我拿了假条,爷给胡秀杰打电话了。”

    林晃惊喜,“真的?”

    爷真好。

    邵明曜拉着他走到校门,把假条递给大爷,大爷果然放行了。

    林晃长松一口气,邵明曜说道:“爷说你陪护受累了,让你先回家睡觉,要罚也明天再罚。”

    “?”林晃大惊失色,“明天?”

    邵明曜点头,“怎么了。”

    林晃愣了半天,“可我再坚持一节课就罚完了。”

    “……”

    邵明曜沉默在原地,半晌才迟疑着继续迈动脚步,“他可能没想到胡秀杰只罚你站一天。”

    林晃:“……”

    邵明曜努力找补:“没事,明日事明日愁,今天的蛋糕今天吃。”

    林晃说:“邵明曜,我不想念了,想退学。”

    “不行。”邵明曜说,“胡秀杰和爷说,你能冲985呢。”

    “不想冲了,回去开店得了。”

    “大学生每年还能争取奖学金呢。”

    “我不差钱。”

    “国奖每年有八千。”

    “……”

    林晃不贪钱,他只是太累了,懒得再辩。

    羊肠巷里路灯昏暗,他被邵明曜哄着,困得迷糊了一会儿,又抬头瞥向身边。

    邵明曜肩上挂着他的书包,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走,眉眼淡然从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邵明曜。”

    “嗯。”

    “很辛苦吧……”

    “还行。”

    “你会觉得委屈吗?”

    “偶尔。”

    “偶尔?”

    “要被分手的时候。”

    林晃噎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收回视线,“踹了你而已,有什么好委屈的?”

    邵明曜轻笑,“弄了你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

    林晃挣开那只手,却被更紧地一把攥住,邵明曜掌心泛了层薄汗,在他指间手背覆下一片微潮湿的温热,声音低低地钻进他耳朵里:“以后继续接你放学了。”

    林晃不挣了,勉为其难地让他攥着手,垂下眼“嗯”了一声。

    到家囫囵冲了澡,困得直接瘫

    在床上。

    邵明曜坐在床边替他吹头发,吹干又捏着蛋糕喂他吃。他闭着眼一口一口地咬嘴边绵软粘腻的蛋糕,吃着吃着,意识逐渐远去。

    直到一口咬到邵明曜的手指。

    “没了。”邵明曜说,“吃不够么。”

    他窸窣起身,抽出手指,指尖在林晃舌头上勾了一下。

    林晃喉结一动,睁眼看他起身,“去哪?”

    “回医院了。”邵明曜说。

    林晃说:“李刺槿的律师要是调整了合同,发我看一眼。”

    邵明曜轻笑,“你还懂合同?”

    “只能大概看看。”林晃又闭上眼,“被你坑着背了好几年法条。”

    邵明曜笑出声,走过来亲了一口他脸颊上的蝴蝶,“她已经签了,一字未改。”

    林晃喉结微动,闭目道:“恭喜,赌赢了。”

    “可惜蛋糕赌错了。”邵明曜沿着蝴蝶摸到他嘴角,摁了一下,“下次一定买对。”

    第二天林晃留了个心眼,到学校就去厕所躲着,等到打铃才出来,快步冲进教室,一屁股在位子上坐下。

    胡秀杰路过高二六班后门,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数学老师提问,他举起了手。

    老师被他突然的主动惊吓到,他起身回答,答完一种解法停顿片刻,又换一种解法。

    一共答了三种解法,脑子挖空了。

    胡秀杰仍站在后门盯,眼珠子一眨不眨,瞪得像只猫头鹰。

    他硬着头皮坐下,终于转过头,和猫头鹰对视。

    猫头鹰朝他伸出利爪,勾了勾。

    他认命地抓起卷子,出去走廊上罚站。

    胡秀杰问他,“睡好了?”

    林晃耷着头,“凑合。”

    “站直了!”胡秀杰喝斥道:“没吃饭啊。”

    林晃只好把头支起来,肩胛贴住墙,“起晚了,没吃。”

    胡秀杰转身,踩着高跟鞋咣当咣当回教务处。林晃脑袋又耷下去,没一会儿,高跟鞋又咣当咣当地回来。

    “站着吃,吃完回去上课。”胡秀杰冷道:“再敢逃学,你就给我站到这学期末!”

    林晃愣了一下,捏着那只白色点心盒,盒子上用马克笔歪七扭八地画着几颗蚕豆似的玩意,从小到大,从圆到扁,蚕豆逐渐长出胳膊和腿,变成蚕豆人,又扭曲地跳起舞来,后来不知道从哪出现一只猫,蚕豆人捏着响指朝它靠近,最后掰开猫嘴,一头栽了进去。

    “……”

    好担心作画人的精神状态。

    林晃犹豫了下,“主任,您想透过这幅画对我说什么吗?我看不懂。”

    胡秀杰没好气道:“从我班学生那里没收的,你要问问他去。”

    林晃:“……哦。”

    那算了,毕竟是数理A的。

    陈亦司好像说过,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线之间。

    盒子里装着两只泡芙、一大块奶油戚风。

    泡芙是工厂货,奶馅浓郁顺滑,但能吃出来没少放食用胶和增稠剂。戚风倒像自家做的,造型朴素,但原材料用的都是最好的,烤得也用心,入口松软清甜。

    林晃大口大口吞咽着奶油和蛋糕,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小时候,庄心眠喜欢烤这种最简单的戚风蛋糕,打一碗奶油随便抹两下就给他当早饭,大概是太软太甜,即使被他忘了这么多年,却忽地又一下子让他想了起来。

    他对着窗台发了会儿呆,等老师喊才想起来进教室。

    *

    熬到周末,林晃起大早,到医院才听说邵松柏刚接出院通知。

    生命很神奇,一周前不省人事、几经抢救,病危通知书攒了一小沓。可人一醒,肺感染清了,病房接连下转好几级,没几天就被医院赶回家静养。

    林晃进病房时,大夫正在讲检查报告。

    “室壁运动协调度佳,各房室没有放大,射血分数67,都正常着。低密度1.3,比较理想,出院遵医嘱服药,千万不要大补,清淡饮食,半个月后多活动。”

    邵明曜听得很认真,邵松柏只听了两句就开始冲林晃使眼色,林晃摆手示意他认真听。

    等大夫走了,林晃才去床边坐着。邵松柏拉着他的手,抱怨邵明曜管得多,又说想吃桃酥,让他回去多烤几炉。

    其实老头余生已经告别这些高糖油点心了,永远别想碰。

    但他眼神饱含期待,林晃实在张不开嘴,纠结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颗半青不黄的杏,放在他手掌心里。

    邵松柏纳闷道:“哪买的早杏,长得真糟。”

    林晃把老杏树结果的事说了。

    邵明曜那天果然没听进去,这会儿和爷一样惊讶,爷孙俩一起对着那颗小果子发呆,过了好半天,邵松柏问:“真是咱家树结的?”

    林晃点头,“我看了它好几天。”

    邵松柏摸了摸,“这么小?”

    林晃说:“今天才是第八天,长大了一点,但离熟还远着。”

    邵松柏沉默,邵明曜也沉默。

    许久,邵明曜脸色发木地问:“只结这一颗吗?”

    林晃点头,“就一颗,我特意找遍了……”

    “你就给摘了??”

    邵松柏声音彻底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林晃脑子一嗡,邵明曜赶紧过去扶住老头,护着胸口,“爷——!息怒!”

    邵松柏被他架着,手在床旁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目光又落在他的皮带上。

    林晃求救地看向邵明曜。

    邵明曜表情也严肃,“不开玩笑,我也想抽你。”

    林晃:“……”

    好在老头是半个残废,邵明曜也一时脱不开手,林晃抓起出院条就往外走,一路小跑,吓出一身冷汗。

    出院手续很复杂,要在好几个楼来来回回地开单子。林晃努力磨蹭,把出院结账、退费退饭卡全都办好,连病历都打了,捱到快中午才

    回去。

    他抱着像字典那么厚的诊疗记录,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往里一瞄,脚步停顿。

    邵明曜脊背笔挺地跪在病床旁。邵松柏摩挲着杏,看着窗外明烈的日光。

    “爷。”邵明曜叫了他一声,“奶奶护着你呢。”

    许久,老头的视线回到孙子脸上,平静地问:“护着我,护着你爸了吗?”

    邵明曜沉默。

    “你跪什么?”邵松柏扶着床架子,坐直了些,“起来。和爷说句实话,你爸他——”老头似是突然想哽,但勉力忍住了,手攥紧栏杆,逐字问道:“是不好了,还是……不在了?”

    邵明曜抬起头,轻声道:“是……上飞机前。”

    老人攥着栏杆的手一下子青筋暴起,他发着抖,床架子被攥得咔咔震颤,许久,他长吸一口气,沉沉吐出。

    “这样啊……这样……”他垂下头喃喃自语,又怆然一笑,“是……车祸?”

    “不是,主动脉夹层。说是之前连着出差、应酬了大半个月。”

    “哦……”

    “爷,对不起。”邵明曜低眉认错,“这些天和您发微信的是我,我一直骗着您,从手术前骗到今天,其实……您应该有察觉吧。”

    邵松柏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泽远应该是出事了,否则不可能不来看我,他……他对你不是个东西,在我面前却还算个好孩子。”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去,爷孙俩都不再说话。邵明曜看着床栏杆,年轻的手缓缓握住苍老的手,紧握,他又低低喊了声“爷”。

    邵松柏一声不吭,却是老泪纵横。好半天,他抹去了眼泪,反握住邵明曜,“爷以前把你看错了,你不是好孩子,应该说是个男人了。有主意能抗事,你比你爸强。”

    “爷。”

    “你起来。”邵松柏拉他一把,又问:“医院这些天得扔个四五十万,没有你爸,不好凑吧?”

    邵明曜略过了那些窘迫绝望,轻描淡写道:“您的活期、医保什么的用空了,最后还差一点,找我妈借了,晃晃也补了点。”他顿了顿又说:“我没找到那笔留学的钱,不然也不至于跟我妈开口。”

    邵松柏心疼地看着他,“傻孩子。光知道翻爷的户头啊?”

    邵明曜一愣,“什么意思?”

    “也是,怪我之前没和你说。”邵松柏叹气,“你留学的钱,爷是存在你名下的,存折就在你床垫子底下呢。”

    邵明曜错愕,林晃在外头也愣了。

    老头向后靠在床头,闭目长吁一口气,缓声道:“遗产要给第一顺位平分的,要是不存你户头,万一我有个好歹,这钱能归你几分?”

    老头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背,喃喃道:“要出国念书的,出去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你的选择,我大孙子嚼着委屈长大,就这么一个心愿,我肯定得让他顺顺当当,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邵明曜低下头,林晃看见两颗水珠从他脑袋底下坠

    落,也别开头去,轻轻吸了下鼻子。

    老头闭目了一会儿,又睁开眼,“我那儿媳不是个本分的,遗产怎么说?”

    邵明曜清了清嗓子,不提那些算计,只说了李刺槿答应给三分之一家产。

    邵松柏挑眉,“三分之一?”

    邵明曜点头,“我和邵……和我爸的DNA鉴定被作伪了,现在人也没了,拿不到新样本,就这样吧。有三分之一,足够给您养老了。”

    邵松柏苦笑,拍拍他的手,“傻孩子。”

    他让邵明曜把手机拿来,翻了半天,递给他看。

    邵明曜只扫了一眼,手机一下子掉在床上,邵松柏拿起来揣好,借着他的搀扶下了床。

    林晃正困惑手机上是什么,便听邵明曜颤声问道:“我和我爸的亲子鉴定,是您偷偷做的?什么时候?”

    “去年秋天我过生日,他回来的时候。”邵松柏说:“我本来想借生日再观察一下你俩,有没有修复关系的可能,看来是没有了,就拿了他的和你的头发,提前把亲子鉴定做了,也公证过,有法律效力的。只是……只是没想到要这么快就拿出来。”

    林晃大脑一瞬间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刚刚手术后的老人。

    邵松柏握着孙子的手,眼眶还红着,手也不受控地哆嗦着,可他神色郑重又平静,胸口绑着胸带,却依旧站得很直。

    “儿子做错事,老子掰不过,是老子无能,但不能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算了。总要替他挽回一些。”

    “明曜,家产有你四分之一,你要去争。我邵松柏的长孙不是什么私生子,该是你的,一点都不会少。”!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1.Cc,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1.cc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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